归途的召唤

十年前，我离开这座小城时，站台上只有父亲沉默的背影。铁轨延伸向远方，像一条割裂过去的线。而今出租车驶过新建的高架桥，导航不断提示“您已偏离路线”，我才惊觉连故乡的轮廓都已陌生。

老宅的梧桐树被砍倒了。母亲在电话里提过，但亲眼见到空荡荡的庭院时，指甲仍不自觉掐进掌心。邻居陈婶隔着围墙惊呼我的小名，她鬓角的白发比我记忆里多出三倍，却还记得我六岁打翻她家酱油坛的旧事。

巷口杂货铺变成了连锁便利店。穿校服的少年们咬着冰棍讨论手游，他们不会知道，这块地砖裂缝里藏着1998年某个孩子刻下的“冠军”字样。小学班主任退休后在街角开书屋，见我时推了推老花镜：“当年作文最差的孩子，现在倒真成了作家。”

父亲的新坟在北山公墓，碑前那束蔫头耷脑的野菊显然是堂弟的手笔。我掏出包里焐了一路的五粮液，酒液渗入青石板的声音，像极了他当年教训我时解皮带的窸窣响动。下山时突然暴雨，没带伞的我在凉亭里撞见初恋男友全家避雨，他怀里小女孩的眼睛，和当年教室窗前那丛鸢尾花同个颜色。

返程列车启动时，手机弹出购房中介的信息：“哥，老城区改造项目下周就截止……”窗外掠过的广告牌上，这座城市正用加粗字体宣称自己是“未来枢纽”。我抹掉窗玻璃上的雾气，忽然看清站台上那个目送我的佝偻身影——原来十年前的父亲，就已经这么老了。